曾國藩善於看相的故事曾國藩對所謂「富貴之相」的看法,在他的《日記》中有一段:
端莊厚重是貴相,謙卑涵容是貴相。
事有歸著是富相,心存濟物是富相。
易言之,他信的是內在修為會引導「相隨心轉」,莊重能容自然貴,踏實有同情心自然富。
然而,關於曾國藩善於看相的故事卻流傳甚廣,其中最有名的一則見於《古春風樓瑣記》:
清朝明臣曾國藩指派李鴻章訓練淮軍時,有一天,李鴻章帶了三個人求見,請曾國藩分配職務給他們。不巧曾剛好飯後出外散步,李令三人在室外等候,自己則進入室內。
等到曾散步回來,李請曾傳見三人。曾說不用再召見了,並對李說:「少荃(李鴻章字),這些人確都不差,將來有成就的。站在右邊的是個忠厚的人;站在中間的是個陽奉陰違的人,只能給他無足輕重的工作;站在左邊那個麻面少年的是個大材,應予重用。」
李驚問道:「你是如何看出來的呢?」。
曾笑著說:「剛才我散步回來,走過三人的面前時,右邊那人垂首不敢仰視,可見他恭謹厚重,故可委派補給工作;左邊那人始終挺直站立,雙目正視,不亢不卑,乃大將之材。(各人見我出來,都改容屏息肅之,只有那麻面少年見我走過,昂然而立,眉宇間似有不平之色。此人膽量與才氣,都遠在諸人之上。你如不能用,殺了他,以免後患。)」。
曾國藩所指左邊那位「大將之材」,就是後來擔任台灣巡撫鼎鼎有名的劉銘傳。曾國藩這種經由觀察一個人的行為舉止,以鑑識其品的與才能,而後量能授官。以此見之,曾國藩是善於「相人」的,可是卻不是用一般相法那種「削皮剝骨」的解剖方法,而是望其神、氣、色——這就和《冰鑑》的方法相合了。 在他的《日記》中有一例,針對當天見過的幾位新任哨官:
王春發
口鼻方正,眼有清光,色丰美,有些出息。
毛全陞 鼻梁正,中有斷紋。
目小,眼無神光。口小,不可恃。
康順利 目小有精光,眉粗,笨人。
曾國藩觀人一定先觀眼神,其次看五官配置,這和《冰鑑》的方法「文人先觀神骨,開門見山,此為第一。」的確是相合的。
命相占卜之學,信者言之鑿鑿,不信者嗤之以鼻。我個人視之為「統計學」,甚至包括「現代相術」如血型、星座等,皆屬統計經驗的累積,不能說完全沒有根據,也不能以個案不符而全盤否定。但是,既然是統計,就有誤差,所以不可能完全命中,端視下斷之人累積了多少經驗(樣本數),以及他的判斷方法(解決功力)如何。
若以此言之,則曾國藩的「樣本數」可是大得不得了,而且這些「樣本」更容許他長期觀察印證——因為他是大帥。
初募湘軍之時,曾國藩每天親自坐在招募處,看到「黑腳桿又不多話的鄉野老實之人」,就出聲「好,好」,此人就錄取了;看到「白面皮的城市之人」或話多之人,就出聲「唔、唔」,此人就不選入。易言之,打開始是每一個兵都經他親自看過(這個樣本數夠大了吧),而且這些子弟兵都跟著他出生入死,有些後來都因戰功而賞賜「黃馬掛」(相當一級勳章之榮典),當然也有更多人壯烈成仁——這就是「印證」,什麼樣的人「福薄」、「福壽」,都印在曾國藩的腦子裡。
湘軍後來膨脹到數十萬人,當然不可能由曾大帥一一面試,但是麾下所有營官(校級)、統領(將級)仍然全都由他委派、批准,而且湘軍的幹部一律內升「營官由統領挑選,哨弁由營官挑選、什長由哨弁挑選,勇丁由什長挑選」,也就是得一級一級上報,這也使得曾國藩個人的「樣本數」一直在累積當中——有了如此龐大數量的資料庫、樣本數,曾國藩縱使不懂相法,也比任何半仙、鐵嘴準得多了吧!
此所以有一位幕僚後來著書回憶:「大帥在軍命將,說某人可為營官、某人可為大帥;某人福薄,當以死難著名;某人福壽,當以功久終。皆一一驗證。」有本事一一驗證,就是憑著曾國藩一生閱人無數。
《冰鑑》對曾國藩的幫助,更因為它是專門針對「文人」的一本相書,這又和當時的社會背景有著深刻的關係。
清朝的社會主幹是中小地主階級的知識分子,亦即「耕讀世家」。農民雖然佔絕大多數,但是無田無產的佃農沒有能力晉升他們的社會地位,因為供不起子弟讀書。耕讀世家則「進可攻,退可守」:家族中一旦有優秀子弟做了大官,不只是光宗耀祖,其他堂兄弟、子侄輩就都有機會得到庇廕;而任一家族「發家」了,同學、同鄉、世交也都有了夤緣的機會;從而他們的佃農、長工也受到比較好的待遇。但是,書讀得好卻未必仕進順利,那些考運不好、做不到官的就安心在家開館授課,期待教出一個「英才」來。
久之,就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紳士階級,他們是鄉梓的意見領袖,佃農階級習慣於聽從紳士階級。到了清朝中葉以後,由於仕進的機會太少,全國紳士人數超過一百萬人,可是政府官職(包括候補虛銜)只能容納十五萬,也就是閒居不得志的紳士有幾十萬近百萬。
洪秀全就是一個考不取秀才的紳士,可是太平天國造反的號召卻是「外教」,非但不能贏得紳士(意見領袖)階級的支持,反被以儒家為正統的讀書人視為異端邪說——這給了曾國藩大好機會。
與曾國藩同時,受命在地方組織鄉勇團練的不止湖南一地,後來卻只有湘軍成功,就是因為旁人只招募勇丁,曾國藩卻是「用紳士為將,用農夫為勇」。他在一個募勇奏摺中指出:「大抵山僻之民多獷悍,水鄉之民多浮滑;城市多游惰之習,鄉村多樸拙之夫。故善用兵者,嘗好用山鄉之卒,而不好用城市近水之人」。這也是前述他「好好」「唔唔」的選卒原則。
用紳士擔任軍官,剛好符合農夫聽從紳士的慣性。而紳士階級閒居者既多,滿腔「報國血忱」,滿腹「經國大志」,有這麼一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可以「上馬殺賊,下馬草露布」,自然樂衷參與。再加上一些原本已經享有名聲的知識分子,基於保衛先聖賢哲道統的立場,紛紛投入曾國藩幕府,於是人才昌盛——有將、有兵、有好幕僚,這是曾國藩成功的要件。
總之,紳士階級知識分子既是湘軍主幹,而《冰鑑》又是專注於「文人」,自然對曾國藩在選擇將校時大有參考價值。
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。曾國藩面對的是戰陣凶危,後頭還有慈禧太后與滿族親室的猜忌隱憂,偏偏他還得負責保舉人才——萬一保舉之人出了狀況,例如打了敗仗,一則被保舉之人遭殃,二則自己也會被連累。他在給曾國荃的家書中就說:「近世保人亦有多少為難之處。有保之人而旁人不以為然,反累斯人者;有保之而本人不以為德,反而仇隙者。余閱世已深,即薦賢亦多顧忌,非昔厚而今薄也。」以此得見,曾國藩愈到後期,推薦人才愈保守,而保守的原因則是擔心「若他闖了禍,我跟著倒楣」。
事實上,人生是有運氣的,有的人就是官運不好。
漢武帝時,下詔全國推薦人才,這些人才先安置在「郎署」見習,表現好,受到皇帝賞識就派官給他做。有一次,武帝到郎署巡視,遇見一個白髮老翁,這人名叫顏駟,從漢文帝時就擔任「郎」官,武帝很詫異:「為何年事已高,仍然為郎(郎大都是年輕人)?」顏駟回答:「文帝好文而臣好武,景帝喜老而臣年少,陞下喜少而臣已年老,因此歷經三世都沒有晉升機會。」這就是造化弄人。
曾國藩帶兵打仗數十年,遇到的意外(意外之勝、意外之敗)、見到的造化弄人不知凡幾,儘管他秉持「盡人事,聽天命」,終不免希望能夠趨吉避凶,而《冰鑑》若能助他觀人運氣(參考「氣色」一章),當然太好了!
無論如何,曾國藩以識人、用人而成功,縱使他不信相術,也必定擅長觀人之法,《冰鑑》乃是他觀人術的重要參考書。
曾國藩本人的面相,更是《冰鑑》優於其他面相之書的絕佳見證:
作《湘軍志》的王闓運曾記載:曾國藩的面相以相法而論「當刑死」(不得善終),但是後來卻能封侯拜相,且庇蔭後人(子、孫?皆受益)。這裡所謂「以相法而論」的相法,就是一般的面相學——曾國藩一生殺人無數、樹敵無數,仇敵恨他「必啖之而後快」,刑死似乎是合理的。但是曾國藩最厲害的一門功夫就是持盈保泰,在他的家書、日記當中,不斷出現自我戒惕與警告弟、子的言語,所以他能常保尊貴。
相對於信任傳統面相術的王闓運,中國第一位留學生(耶魯大學)容閎卻是另一種觀人術,他在回憶錄中記載第一次見到曾國藩的印象:
余見文正(曾國藩諡文正)時為一八六三年,文正已年逾花甲,精神奕然,深長約五尺八九英吋(在當時算高個兒)區格雄偉,肢體大小成相稱。方肩闊胸,手大面正,額闊且高,眼三角有稜,目眥平如直線。凡尋常蒙古種人,眼必斜,顴骨必高,而文正獨無此,兩頰平直,髭髯甚多。目雖不巨,而目光銳利,眸子作榛色,口闊唇薄,是皆足為其有宗旨、有決斷之表徵。
容閎的觀人術就接近《冰鑑》的方法了。同時,由曾國藩的面相氣質能令容閎起欽佩之心,讓我對本書的寫作,有了不同於一般相術的方向:相術既不是「普通人」學得會的,看了也沒有實用的價值,因此鮮少有「普通人」愛看。但是若換一個角度:我們每天都在「觀人」,人家也在「觀我」,現代人又注重形象,那麼,這本書可以不止用於觀人,更可用於改善自己的形象——應對進退時,眼神應該如何?態度應該如何?聲音應該如何?甚至我的外型可以做何種改善?於是這本書又可以當做現代人的形象自修參考書來讀。